第367章
雨,停了。
这场雨,带走了虞家祖宅内的血腥与怨念,空气都变得清新许多。
余仙姑转过头,看向虞家正门外。
先前地龙游动,进出这里的通道已经塌陷。
余仙姑不由感慨道:“唉,他们,都没了。”
被活埋的人里,不乏她的旧友,前几日在洛阳城区里碰到时,还互相别过苗头,过了几招手,喝过几顿酒。
徐锋芝拍了拍大腿,不以为意道:
“这不活该么,龙王门庭,岂是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的?
打着拯救虞家的旗号来,标榜自己是江湖正道,私底下连摸带拿,倒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可若是眼瞅着虞家镇压的邪祟暴乱、将要危害人间,自己却脚底抹油直接开溜,那就再无法解释了。
本质上,此等行径和窃据虞家的那些妖兽又有什么区别?”
徐锋芝,喜欢大声讲话。
前头台阶上躺着的陶万里与令竹行,一个打着呵欠,另一个掏着耳朵,纯当没听到。
余仙姑:“如若不是一文在这儿,我自己都无法确定,自己是否会选择留下来。”
徐锋芝:“论迹不论心,再者,小辈们在这儿还敢留下来,才更不容易。”
陶万里:“对头!”
令竹行:“那是!”
徐锋芝对着他俩冷哼了一声。
这俩东西,留是留下来了,却不是主动留的,分明是被自家俩小辈用因果给拴住了。
明明头顶龙王门庭,贴着一张老脸,却偏偏活得没脸没皮,让人又好气又好笑。
余仙姑摘下自己头上的花,指尖一搓,花朵飘飞出去,又缓缓落地。
徐锋芝:“咋了,不挺好看的么?”
余仙姑:“以前虽然知道自己年纪大了,却还是想着涂脂抹粉,现在真就不剩下几天日子了,反而觉得这头花太艳了。”
将死之人,不适合艳丽,而是素净。
徐锋芝:“反正,我是觉得不亏的。”
余仙姑:“确实。”
周围,还有一些老人家也开口附和道:
“何止不亏,是赚了。”
“大赚特赚哩。”
“墓志铭上添上这一笔,不枉此生了。”
尽管他们看起来已经很年迈了,可他们的真实年龄比看起来还要大得多。
这寿岁,至多就余下个一两年,今儿个连带着气血都一并燃了,痛痛快快地战上一场,为背后百姓阻拦下了一场邪祟侵袭,临了又得幸亲眼目睹龙王的风采,值了。
不是只有龙王才有临死前为自己证名的习惯,是个人,都有这个需求。
书生朱一文走了过来,递给余仙姑一块卤肉:“姨奶奶,吃口肉补补。”
余仙姑摇头,把脸避开,像是见到这肉就膈应:
“一文你自己吃吧,你姨奶奶我,享不得这等口福。”
这孩子小时候挺正常的,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,喜欢上了一边看书一边吃脏肉。
虽不至于为了这一口去做那滥杀无辜的事,可他在这脏肉料理的追求上,标准却愈来愈高。
更是曾大逆不道地在点灯仪式上,说出“点了灯上了江,就再也不愁牙祭”的这等混账话。
书生没强求,自己美美地啃了一大口,他是真饿了。
光头汉子举手招呼道:“给我来一块,我可得补补。”
书生甩给他一对卤耳朵,这大小轮廓,肯定不是猪的。
光头汉子接住了,没做犹豫,直接往自己嘴里丢了一个,一边“嘎嘣嘎嘣”地咀嚼一边评价道:
“好吃是好吃,但肥气不足,吃起来就没那么香,要是拿我那老叔的耳朵卤就好了,我老叔肥头大耳的,卤出来肯定好好味。”
书生:“下次一定。”
光头汉子:“没下次了,虽然不晓得我那老叔到底死哪儿去了,但我冯家人死在外头,必然是会被扒皮抽筋的,不可能留下全尸。”
光头汉子老叔的“筋”,此时就在他身后润生的背包里。
润生看着他们吃得这么香,也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。
不过,他并未上前主动讨要。
书生则随手翻动自己的竹筐,等待润生自个儿过来。
那光头汉子冯雄林,只是为了捧个场应个景,“附庸风雅”,但书生能瞧出来,润生是真的爱吃。
自己这是雅好,润生那是本能。
这时,谭文彬主动上前对众人开口道:
“诸位,正门虽然被堵住了,但这虞家祖宅还有一个后门,就在西南角,去了就能看见,穿过石门经过甬道,就能去到外面,一路安全没危险。
最后,再说一句:
谭某自点灯行走江湖以来,所见所闻也算不少,但今日,能与诸位相识结交相持而战,实乃人生一大幸事。
诸位,有缘再会!”
通知完,谭文彬就招呼润生和林书友准备离开,他们还得去找寻小远哥。
陈曦鸢自然要跟着一起。
谭文彬撑开手臂,将润生与林书友拦在身后,让陈曦鸢过来,带头先行。
躺在台阶上的陶万里开口道:“陈姑娘,老夫的九华印可否物归原主?”
旁边令竹行也附和道:“没错,还有老夫的聚雷鞭,也一并归还了吧。”
陈曦鸢:“你们已经答应,送给我了。”
陶万里:“老夫当时是以为自己要死了,那这些身外之物就没意义了。”
令竹行:“可现在我们又劫后余生活了下来,那就还得靠它们来傍身。”
陈曦鸢:“既然是送给我的东西,那就是我的了。”
这可是自己给小弟弟摸来的好宝贝,已经到手了,怎可能再还回去?
陶万里:“陈姑娘,老夫可以拿其它宝物来交换,给陈姑娘你以补偿。实在是没办法啊,这九华印对老夫而言,着实太过重要。”
令竹行:“陈姑娘若是想要其它的,老夫绝不吝啬,可这聚雷鞭与老夫所修之法完全契合,没了它,老夫以后走路都得瘸着腿。”
陈曦鸢举起自己手中的笛子,很诚恳地说道:
“你们,可以来抢回去的。”
陶万里:“……”
令竹行:“……”
是俩老头最先说出“没希望了,寻个体面的死法”。
所以,他俩最后关头,是真的将秘术用了出去,这会儿全身麻痹,靠自己都没办法站起来,这还怎么抢?
随即,陶万里将目光看向陶竹明,令竹行则瞥向自家的令五行。
陶竹明苦笑道:“我可打不过她。”
令五行:“我也一样。”
陶万里:“你们俩可以一起上。”
令竹行:“二打一,以多欺少。”
谭文彬、润生与林书友,在陈曦鸢身后,散开位置。
赵毅也主动往陈曦鸢那里靠了靠,嘴里叼着的烟斗一跳一跳。
书生擦了一把嘴角的油,动都没动。
光头冯雄林只顾着继续拿着镜子,照看着自己的发型。
徐默凡将长枪拆卸,收入包裹。
陶竹明指着那边笑道:“长老,好像是对面人多势众。”
令五行:“是我们要被以多欺少了。”
最关键的是,他们这群人似乎一直坚信会有反转,没有在最后时刻不惜一切代价宣泄一把,故而现在整体状态比他们这边,要好上一大截。
陈曦鸢则又很实诚地问了一句:“到底打不打?”
陶竹明摇头:“不打,不打,陈姑娘莫怪,是我家长老老年痴呆。”
令五行:“我还欠陈姑娘一条命的,要不陈姑娘受累,把我家长老收去?”
陶万里与令竹行当即气得吹胡子瞪眼。
陈曦鸢转身,带着人直接离开。
赵毅拱了拱手,道:
“诸位兄弟,诸位长辈,刚刚场面混乱,赵某的一个手下秘术失控,这会儿不知跑哪里去了,赵某得去将他找回,就先失陪了。
日后,江上再见!”
年轻一辈全部向赵毅还礼,就连那些坐在台阶上的长辈,也都尽量坐直身子,对赵毅点头。
脸面与尊重,是靠自己表现挣来的。
当然,刚刚陈曦鸢对着两位龙王家的长老举起笛子,亦是尊重的另一种表达方式。
赵毅挥手,示意梁家姐妹与徐明跟自己走。
他得去找陈靖,更得去找自己的小祖宗。
看着他们离开且渐渐消失在雨后朦胧中的身影,书生用自己手里的肉骨头在地上沾了点湿润的黑泥,翻开一张空白书页,在上面作画。
画中,是谭文彬、润生、林书友和李追远四个人的形象。
并不细腻,但特征凸出。
书生松开手,画纸飘落到陶竹明与令五行面前。
那日在博物馆,虽然他们的注意力基本都在陈曦鸢身上,却也是扫过几眼李追远那边的格子情况。
那伙人里,现在少了一个,印象里,是个在阵法上有点天赋的少年。
陶竹明:“太离谱了。”
令五行:“不可能的。”
书生自己也点了点头。
他们仨先前就怀疑,有另一支走江团队一直隐藏在暗中,推动这一浪的转机。
忽然降临的老狗以及从地底冲出来的那群凶兽,包括最后降临的虞家龙王,可不是他们这帮人的手笔。
但无论怎么样,都不大可能是那个少年。
正常人,谁能干出未成年就点灯的事儿?
据说,虞家有位这样干过,但那是妖兽行事,本就不是人。
再者,刚刚那位“谭某”也说了,他是点灯的,也就是这个团队的头儿。
而且他们这伙人一开始进入战局、在赵毅接管指挥前,也明显是都听那位“谭某”的调派。
所以,那个少年,应该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添头。
或者,干脆已经死在了进入虞家后的某场意外中。
这就意味着,那个很可能存在的“神秘团队”,到现在还没在他们面前显露出痕迹。
陶竹明:“不过,那伙人的实力,确实不俗,应该是一伙江湖草莽,不可小觑。”
令五行:“所以,他们先投靠虞家,再依附陈姑娘,又早早拉拢赵毅,确实符合草莽出身的行事风格,有足够的实力,却暂时还没有相匹配的眼界,需要人带。”
书生:“解释得很通。”
陶竹明与令五行同时伸手,结果陶竹明手快一步,将那幅画抓起,收入口袋。
书生默默地又拿出一块本来准备给润生的肉,咬了一口。
有些时候,一件事,如果解释得太通,往往意味着这里面有问题,说不定就是人家故意“做”出来给你看的解释。
但偏偏,他们对此又毫无头绪。
三人都在心里打定主意,等回去后,就发动自己身边的关系网,去将“谭某”一行人的过往给调查出来。
都是江上的人,总不可能江湖上完全没有他们的信息吧?
徐默凡将徐锋芝搀扶起来。
徐锋芝心里还在想着那个“谭某”先前说的话,他说他是点灯行走江湖,不是用的“走江”。
但徐锋芝不觉得自己是老眼昏花,认错了那个健硕年轻人使出的《秦氏观蛟法》,而且接下来的战斗中,他又刻意想再看几次,结果发现,每次那健硕年轻人要动大气势时,他身边都会恰好被其它东西遮蔽住视线。
徐锋芝起初以为那位秦家人,拜的是龙王陈家人走江,没想到拜的居然是那位“谭某”。
这里头,应该是有问题的。
但徐锋芝并不打算提出来,哪怕是正搀扶着自己的徐默凡,他也不打算告知。
人家既然想隐瞒身份,那就有人家的道理,秦家人重新出现在江上,本就是一件足以震惊江湖的大事,自己不说帮忙遮掩了,哪能再去给人家添乱使绊子?
当年秦家与柳家人,两家核心子弟举族而出,尽吐那无尽英雄气!
而这座江湖,也因此一直气虚气喘到现在。
徐默凡:“叔公,我的枪艺于先前厮杀中,感悟良多。”
徐锋芝:“那等离开这里后,咱们就在这洛阳先寻个地方落脚,你好好消化。”
徐默凡:“可是叔公你……”
徐锋芝:“江湖儿女江湖葬,我可没那种非要昼夜兼程赶回家、死在家中床上的执念。
呵,若不是怕自个儿脏了地方,我都想腆着脸留在这儿,把这儿当我的坟了,这宽敞。”
徐默凡:“叔公豁达。”
徐锋芝:“枪者,当豁达。”
说着,徐锋芝看了一眼凑在一起的陶竹明、令五行与书生。
“你与他们不同,别学他们,不是一条路上的。”
“默凡受教。”
徐锋芝转而对其他人道:“那个,年轻的,腿脚好的,还有点力气的,都来搭把手,把咱们这些老骨头‘运’出去。”
所有老人都有人上前搀扶,一行人开始前往后门。
但走的并不是最短斜线,而是贴着中轴线在行进。
走在最前面的,是陶万里与令竹行,他们各自被自家小辈搀扶着,队伍也是由他们所引导。
继续这样走下去,就得来到那座“地龙”前了,也就是那位虞家龙王最后离开的方向。
徐锋芝知道,那俩老东西应该是打着让自家小辈再去龙王面前晃一眼的盘算。
机缘这事儿,有时候就得靠这么碰出来,还得刻意厚着点脸皮。
这位虞家龙王出现得极为特殊,大概率只能存在一小段时间,一般这样的存在,最容易留下些东西给年轻人。
对此,徐锋芝也没有出声说什么,因为他自己也挺想再看一眼那位龙王的。
到了地方,虞家祠堂原址这会儿已变成一座高耸的龙塔。
塔下,那位虞家龙王背对所有人,跪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
高塔顶端,燃着一束蓝色火苗,似是龙眼。
陶万里和令竹行不言语,只是各自默默推了一把自家小辈。
陶竹明与令五行上前,准备对龙王行礼。
他们俩本想再多向前几步,拉近一下自己与龙王之间的距离,可这步子刚迈出去,高塔上的蓝色火焰就开始晃动,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对他们俩进行着排斥。
这力量并不强,甚至可以说很微弱,但这明显是龙王的意志。
陶竹明与令五行自然不敢忤逆,各自后退半步后,将礼行完。
他们俩结束后,书生走向前,他也想往前多迈几步,可结果也是一样,感受到那股排斥后,书生立刻后退,乖乖行礼。
接下来是冯雄林,他也尝试了一下,憨厚地摸了摸头后,后退回去行礼。
最后是徐默凡。
大家都在盯着他的背影,前面的年轻人都“淘汰”了,可不就他的希望最大了么?
然而,没有奇迹发生,龙王一视同仁,没有丝毫偏袒,也没有划分出三六九等。
这意味着,龙王不想见客,甚至没把任何心思放在外头。
老人们会意,集体再次行礼。
随后,大家都安静地离开,不敢再行叨扰放肆。
该走了,不能继续留在这儿了,继续留下去,怕会夜长梦多。
见到了那座石门后,众人进入甬道。
之前“先行告辞”的老家伙们跑出去那么远,也没能避免那被活埋的结局,加之那位龙王现在还“存在”着,所以没人动其它心思。
比如……自己出了门后,顺手把石门给堵上,再施加各种阵法封印,以防止里头的邪祟从后门逃出。
换做以往,保不齐就有人会做这事儿,把还逗留在里头的人,彻底堵死。
但现在,沐浴在龙王的光辉下,不管老的少的,大家都表现得非常干净。
甬道里行出很长一段距离后,陶万里率先发出哀嚎:“我的九华印啊……”
令竹行:“别喊了,喊得我心绞痛都要犯了。”
徐锋芝:“哈哈哈哈!”
令竹行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徐锋芝:“笑什么笑,你都没几天好活了。”
徐锋芝:“怎么了,你们俩难道还能继续活得有滋有味?”
快死了,是徐锋芝心里最大的慰藉,这样干预走江的因果,大概率就算不上了,他也很感激上天能给他以这种“体面至极”的死法。
至于那俩老东西,死是不会死的,虽然重伤且透支严重,但他们底子厚实,还能继续活挺久,但徐锋芝不信他们俩就真的什么都不怕。
估摸着,应该回去后就要闭关或者隐居,隔断与外界的接触,将因果影响降到最低。
陶万里:“陈家那丫头,确实厉害得很,要没人能压得住她,怕是真得复刻陈家龙王旧例了。”
令竹行:“是啊。对了,五行,你不是还欠那位陈姑娘一条命么?”
令五行:“嗯,是的。”
令竹行:“一命之恩大于天呐,这到底该怎么还呐,要不,你以身相许?”
令五行:“我。”
令竹行:“难不成我?”
令五行:“可是,我打不过她。”
令竹行:“呸,没叫你小子霸王硬上弓。”
令五行:“陈姑娘,确实是极好的,其实那天,我也没下死手,留了力的。”
令竹行:“努力吧,我听说她爷爷,是想招上门女婿的。”
令五行:“我?上门?”
令竹行:“商量商量,第二个孩子跟你姓就行了嘛,做人,得学会变通,对方亦是龙王门庭,你又不算吃亏。”
令五行:“倒不是不可以。”
他倒是不贪图龙王陈家的底蕴,也没想着什么门庭联姻,他就是单纯被陈曦鸢先前在诸个战圈里来回穿插的身影,给惊艳到了。
陶万里瞪了一眼令竹行,骂道:
“一大一小俩东西,做你们的春秋白日梦!
我那九华印和你那聚雷鞭,虽是这世上顶好的物件,可陈家丫头真缺这种东西么??
这哪里是她自己想要,八成是摸下来,准备拿去送人的。”
令竹行:“送谁?”
陶万里:“还能送谁,送个穷鬼呗。”
令竹行:“穷鬼?”
陶万里:“贵家小姐喜欢上落魄书生的戏码,很罕见?有些贵家小姐,就好这一口,喜欢养个小弟弟。”
令竹行:“他妈的,谁这么好命?”
伴随着一股酸味,众人走出甬道,来到外面。
大家各自简单告别后,就都散去了。
该给家族宗门传消息的得传消息,年轻人还得趁着感觉仍新,抓紧时间闭个关进行消化。
徐默凡背着徐锋芝,身边的清秀侍女帮他抱着长枪。
徐锋芝:“默凡,你胸口上的伤,裂得太开了,得找个地方赶紧缝合一下,若是拖太久,可能会伤了你的根基。”
“嗯,叔公,我晓得,等进了洛阳城区后,我就找个老裁缝铺。”
“你这伤,会把裁缝吓死的,还是去医院吧。”
“去医院麻烦,反正夏荷擅长安抚人的情绪,没事的。”
边上的侍女点了点头。
徐锋芝:“夏荷自己不会针线活儿么?”
徐默凡:“针线好的那个,没能走出虞家。”
虞家黑夜时,他遭遇了一个老东西的偷袭,虽然自己最后成功用枪洞穿其胸膛、将那老东西钉死在了墙壁上。
可自己的团队,也因此折损了两个人。
徐锋芝发出一声叹息,道:“唉,天黑时,我不该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做的,应该去专门找那些不要脸的老东西干一架。”
徐默凡:“仙姑奶奶是不是也不会离开洛阳?”
徐锋芝:“嗯,瞧她的意思,也是打算葬在这儿的。”
徐默凡:“到时候,我和朱一文,给你们俩起两座靠在一起的坟,当邻居?”
徐锋芝:“人家有男人,不过死得早。”
徐默凡:“那仙姑奶奶还要葬在这儿?”
徐锋芝:“把她男人的坟迁过来就是了,也不麻烦,衣冠冢,她男人当年是点灯死在江上的,尸首都没找到。”
徐默凡:“叔公,你说哪天,我会不会也这么死在江上了?”
徐锋芝:
“若是像今天这种死法,不孬。”
……
当那群凶兽从地下冲出来时,赵毅就已经知道姓李的人在哪里了。
然后,赵毅又尝试思索了一下陈靖会去哪里,立刻吓得喊出了声:
“快走,姓李的可能有危险!”
众人急匆匆地来到空荡荡的妖兽墓地,正中央的一块石板上,李追远坐在那里,身边,躺着昏迷中的陈靖。
赵毅:“吓死我了,姓李的,阿靖走火入魔时可是六亲不认的,他没伤到你吧?”
先前赵毅回想起虞家龙王对所有凶兽下达了“殉葬”命令,马上就意识到,陈靖也可能受此影响,回到这殉葬之地。
姓李的可没练武,要是真让发疯状态下的阿靖近了身,后果不堪设想。
李追远:“我没事,阿靖到我面前时,刚好因伤势严重,直接昏迷了。”
其实,真实情况是,陈靖跳下这里时,身上虽然伤痕累累却仍有余力。
陈靖第一反应,是想要向自己发动攻击的,但冲到一半,陈靖就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、自己阻止自己,最后,就在李追远面前,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掐晕了过去。
只是,这种细节,李追远觉得没必要详细描述给赵毅听了。
“我已经帮他处理好了走火入魔的情况,但他这次吞的妖兽血统位格太高,已完全相融,所以接下不能再靠吞食其它妖兽气血来增长实力了。”
赵毅:“我明白,已经够了,大大超出我的预期。”
之前厮杀时,阿靖就像是个无头苍蝇,在邪祟群里乱窜,虽然把自己身体折腾得够呛,可居然还能保下一条命。
这已足以说明,陈靖现在的实力,到底有多强硬。
“小弟弟,给你!”
陈曦鸢将九华印和聚雷鞭递到了李追远面前。
李追远接过来问道:“哪里来的?”
陈曦鸢:“别人送的。”
李追远:“还是你有面子。”
陈曦鸢:“是人家大方。”
“谢谢,我很喜欢。”
李追远脸上露出了很开心的笑容。
等陈曦鸢心满意足地也笑起来时,少年才低下头查看这两件器物,将表情收起。
李追远:“其他人现在还在祖宅么?”
赵毅:“他们应该会先顺着中轴线去虞家祠堂旧址那儿碰碰运气,如果运气不好的话,这会儿应该在甬道里了。”
李追远将手里的器物先递给润生存放,随后从石板上跳了下来,拍了拍手,道:
“我们也去一趟吧。”
众人来到了那座龙形高塔处。
虞地北仍旧跪在塔前,一动不动。
李追远走在最前面,赵毅在身侧落后半步,另一边是陈曦鸢。
但走着走着,陈曦鸢就停了下来。
陈曦鸢:“有一股排斥力在针对我。”
随即,陈曦鸢发现李追远和赵毅还站在自己身前,她疑惑道;
“你们身上没有么?”
赵毅耸了耸肩,指了指龙形高塔顶端的蓝色火苗,开口道:
“我祖宗在保佑我,我姓赵。”
陈曦鸢:“那小弟弟呢?”
赵毅:“你这就问得有些冒昧了。”
陈曦鸢:“那我在这里等你们。”
谭文彬他们也感受到了排斥,全都停下了脚步,不再前进。
李追远和赵毅走到了虞地北的身后。
他们没有出声,只是站在那里等待,因为无法分清楚,眼前这位,到底是虞天南还是虞地北。
按理说,梦做到现在,也该醒了,因为虞地北的身体虽然经过老狗的改造提升,却依旧没办法承载太久的龙王力量。
除非,虞天南不惜将虞地北的身体榨碎。
但这应该不可能。
虞天南,跪在这里,是为了忏悔,又怎么会在这忏悔的过程中,对另一个虞家人造成伤害?
这时,虞地北缓缓转过身。
磅礴的压力,当即落到了李追远与赵毅身上。
虞地北脸上,有两条已经干涸的血泪。
但他接下来开口说的话,却与他现在的气场很违和。
“远哥,毅哥。”
梦,其实早就已经醒了,虞天南也早已离开。
只是,先前那伙人过来了,虞地北不敢有所反应,只能继续跪着,让他们觉得,龙王还在。
赵毅摸了摸自己的下,虞地北喊自己“毅哥”很正常,可什么时候喊姓李的“远哥”了?
自己记得他俩没这么熟啊,而且“远哥”居然排在“毅哥”之前。
李追远知道为什么会这样,因为虞地北还记得记忆里发生的事。
虞地北抬头,看向高塔顶端的蓝色火苗,道:
“在我刚醒时的恍惚间,我好像听到有人对我说,他留下的这束火苗,还能再燃烧十年。”
赵毅吸了口气,又缓缓吐出。
那是自家先祖残灵最后的寄语,他先前其实就看出来了,那团火焰只是赵氏本诀的自我演绎,虽然依旧威严,可真就只剩下这一团火了。
赵无恙的灵,已经消散。
之所以自己和姓李的能不受排斥走进来,不是什么“祖宗保佑”,而是因为自己和姓李的,都修行过赵氏本诀,会被这团火焰所接纳。
赵毅对着高塔跪了下来,磕头。
九江赵家没了,自然也就没什么赵家门礼了,赵毅用的是最传统朴素的方式,送自己先祖最后一程。
李追远站在旁边没动,当他将赵无恙的残灵递送向虞地北时,就已经和这位草莽出身的赵家龙王做了告别。
磕完头后,赵毅爬起身,以一种无比失落的语气说道:
“姓李的,我祖宗真的没了,现在,我就真的是整个世间,孑然一身啦。”
李追远不为所动。
虞地北眼里流露出愧疚:“毅哥,对不起……”
赵毅看着李追远:“所以,你是用什么方法训练润生他们的?我也想让我的人也体验一次,好么,我的小祖宗?”
虞地北:“额……”
李追远:“嗯。”
“咦?”赵毅有些不敢置信道,“姓李的,你这次怎么答应得这么干脆?”
李追远:“你应得的。”
赵毅:“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,那我先回九江,收拾安顿一下,再联系你,去南通?”
李追远:“嗯。”
赵毅看向虞地北:“阿北,村子里的事有你阿公他们在,他们会负责处理好的,你好不容易得到了自由。
这样吧,我先带你去九江旅游,好好玩一玩,等玩尽兴了,再带着你一起去南通,因为南通真没什么好玩的。”
虞地北:“毅哥,谢谢你。”
赵毅:“别客气,这也是你应得的。”
虞地北看了看赵毅,又看了看李追远,微笑道:
“远哥,毅哥,我不想离开这里。”
赵毅:“你不想离开洛阳?”
虞地北:“我不想离开这里,我要留在虞家祖宅。”
赵毅:“你疯了?”
虞地北:“这里的邪祟,需要有人继续看管。”
赵毅指了指塔顶的那团火道:“我家先祖都说了,这火可以燃烧十年。”
虞地北:“但如果我不在这里,我怕它们会继续躁动,我要在这里,看着它们,吓着它们。”
梦已经醒了,虞地北现在,只是徒有龙王气势,却早已没了龙王实力。
但这气势,却足以以假乱真,如此近的距离下,连李追远和赵毅都无法分辨,就甭提那些在龙王气息面前瑟瑟发抖的邪祟们了。
赵毅:“首先,有这团火和这地龙之塔,就足矣了。实在不放心,你可以每隔一段时间回这里看一眼,没必要一直守在这儿,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?
另外,我和你远哥都很擅长傀儡术,我们两个可以帮你量身打造一具傀儡,将你身上的气息转移过去,反正你留在这里,也只是做一个稻草人。”
虞地北:“可是,我是真心想留在这里,在我做的那个梦里,我感受到了‘他’对这里深深的眷恋与亏欠。”
赵毅:“你是你,他是他,你没必要为他做的事在这里赎罪。”
虞地北:“分不开的,毅哥。”
赵毅看向李追远,提醒道:“姓李的,你倒是说句话啊,你告诉他,这座地龙之塔加上我先祖留下的火焰气息,至少十年内,这里的邪祟是没办法翻腾出去的。”
李追远没有说话。
虞地北经历了虞天南的一生,更是在梦里感受到过虞天南的情绪,如他自己所说,分不开的。
赵毅:“你之前一直在村子里坐牢,现在换一个地方坐牢,阿北,真的,人生没必要这样子。
你现在是自由的,虽然你拜了明玉婉那个疯女人为龙王,但……对了,姓李的,明玉婉死了没有?”
李追远:“死了。”
赵毅:“你确定?”
李追远:“嗯。”
赵毅:“那阿北你真的是完全自由的。”
“可是,我真的很喜欢这里。”虞地北指着四周的满目疮痍,“我心里,记得这里曾经美好的模样。”
李追远:“你决定好了么?”
虞地北:“嗯,我决定好了。”
李追远:“十年后,当这团火熄灭时,光靠这座地龙之塔的镇压,会有些不稳定。”
虞地北:“这十年,我会在这里看书,在这里学习,在这里修行,我相信,十年后,当这团火熄灭时,我会有能力重新点上新的火苗。
毕竟,自小到大,阿公他们,都说我是天才呢。”
李追远:“你虞家的东西能学得快,是因为那条老狗自你出生时起,就将虞天南的视角记忆封印在你的脑子里。
所以你对虞家术法,感悟能力和学习效率,才会非常高。
但虞家最擅长的,还是驭兽;像机关术、阵法、风水这些,虞家虽然有传承留存,却不是主流。
至于这座地龙之塔,虽然是由虞天南引动的,但这是虞家在这里修建祖宅时,就锁好的地脉,只需龙王之力去引动即可。
所以,你在虞天南的记忆里,见过他学习这些么?或者说,在他走江和镇压江湖的画面里,见过他使用过相关的手段么?”
虞地北怔住了。
显然,没有。
在寿命有限的前提下,即使是龙王,也无法做到万法皆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