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9章
徐锋芝仰头,举起手中的瓶子,张开嘴,地瓜烧在月光衬托下如同一道流光顺入喉中,再用袖子擦一下嘴角。
酒还剩不少,就是面前袋子里的花生米不多了。
先前他是一把一把地抓,大口大口地嚼,现在,为了能将余下的酒水下完,得一颗一颗地捏。
忽地发现,一粒花生米其实也是够的,不仅不比最开始一把丢嘴里的差,反而更有一番滋味。
就像是自己寿命,也就是剩下这几粒了。
捏起一颗,放面前端详片刻,再往嘴里一丢,珍惜是为了更好地享受,而不是舍不得吃。
视线再看向自己身前的少年,少年仍旧站在那儿,盯着天空,不言不语。
徐锋芝不由地在心里感慨:这孩子,长得是真俊俏,就是自己年轻时那会儿,也得逊其三分。
这时,李追远低下头,他手里还端着那杯酒。
少年将酒递还给老人。
徐锋芝:「怎么,一杯酒都不愿意陪老夫喝?」
李追远:「徐前辈给的酒,我已经喝了。」
徐锋芝:「刚刚顿悟了。倒是可惜,时间太短了,我也不该在旁喝酒出声的。」
李追远摇摇头:「不是顿悟,不过是把一些早就想通的事情,想得更清楚了。」
徐锋芝:「你这孩子,和我家默凡不同,我能瞧出来,根骨发育确实是小的,这年龄绝不是伪装,但和你说话时,却很难把你真的当个孩子。」
李追远:「我听人复述过守门时徐前辈说的那些话,听完后,我也很难把徐前辈你当作一个老人。」
「哈哈哈哈!」
笑完后,徐锋芝问道:「孩子,你知道我为什么敢这么不给那俩老东西脸么?」
李追远:「是因为徐前辈有这个底气?」
徐锋芝:「有个屁的底气哦,我枪门徐家虽说在江湖上有那么点名声,但真论底蕴,和正统龙王门庭压根就没法比。
但即使这样又如何呢?
他们龙王门庭再有底蕴再强大,老夫又不靠他们家吃饭,老夫不欠他们的,也没打算求他们施舍赐予,又哪里还需要给他们脸?」
李追远:「徐前辈就不怕被报复?报复徐家?」
徐锋芝:「我骂他们,骂得不对么?」
李追远:「骂得很对。」
徐锋芝:「这不就得了,那俩老东西确实有点不要脸,但龙王陶、龙王令,还是要点脸面的。」
顿了顿,
徐锋芝眉毛一挑,笑道:
「他们要真彻底不要脸了,咳咳,老夫我也是不敢骂的,哈哈!」
李追远点了点头,随后再次抬头,看了一眼天空。
徐锋芝:「小远啊,老夫的新衣服?」
李追远:「应该明早就能做好了,姚奶奶在熬夜赶工。」
徐锋芝:「那就好,辛苦人家了。」
最后一粒花生米,成功配上了最后一口酒。
徐锋芝用力闭着眼,咧着嘴,仿佛这最后一口地瓜烧,烈得有些不像话。
少顷,老人将眼晴睁开。
李追远自老人双眸里,看见了一抹灰败。
这意味着,老人的寿命,正式进入倒计时。
「小远,你猜猜,我还有多久日子好活?」
「两天。」
「呵呵,看得真准。」
徐锋芝站起身,伸了个大大的懒腰,然后又打了个呵欠。
「困了,是真困了,但还是得熬一熬,再熬个一天吧。」
「不该是两天么?」
「最后一天,我打算睡死过去,你觉得怎样?」
「令人艳羡。」
「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洛阳?」
「明天。」
「那就再会了,你们都年轻,得跟我一样,活够了后,再下来。」
「我们会推迟一天。」
徐锋芝指了指自己的脸:「为了老夫?」
李追远:「嗯,我太爷说过,坟头添土时,人多热闹点,到了下面,才不怕被人欺负。」
徐锋芝:「这辈子,恨我牙痒痒的人多了去了,可我还真没被人欺负过,不过,老夫承你的情。」
李追远:「是我承徐前辈你的情。」
徐锋芝伸手,拍了拍少年的肩膀:「孩子,老夫觉得你与我有缘。」
李追远:「这是我的荣幸。」
「可惜,遇到晚了,否则,等你成年后,老夫真愿意收你做记名弟子,传授你我徐家枪法。」
「徐前辈太客气了。」
「瞧不上我徐家枪法?」
「没有。」
「听听,就是瞧不上!」
「真没有。」
「也是,瞧不上也很正常,毕竟你成年后有《秦氏观蛟法》可以练。」
说完这句话后,徐锋芝嘴角含笑地看着少年,期待少年的反应,
谁知,少年不仅神情没有丝毫变化,反而保持着与先前一样的平静语调回答道:
「嗯,等我成年后,可以先练《秦氏观蛟法》,再练徐家枪的。」
这下,反倒是徐锋芝不淡定了。
老人先是手指着李追远,又马上把手指收回改为握拳,随后又把拳头收起。
最后,干脆自个儿蹲了下去,又立了起来,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:
「哈哈,哈哈哈。」
一个将死的老人,这一刻激动得像是个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的孩子。
李追远对徐锋芝行秦家门礼。
徐锋芝绷直身子,回礼时,右手与左手在身前虚握挪移,手中无枪,却行了一记花枪,最后右手虚空一甩,换左手来接,无实物,向下一送。
「砰!」
天台水泥地,出现了一小圈白点。
「秦家,终于又有人出来走江了,好,很好!」
「嗯。」
「孩子—追远,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么?」
「因为我自行决定延迟返程。」
「其实,你才是你们这群人里,点灯说话的。」
「嗯。」
「那个叫润生的,在与邪崇厮杀时,我因为冲在第一个,所以瞧见了他使的功法,他是秦家的人。
我一直很纳罕这一点,那就是在我看来,秦家就算再落魄,再不堪,可那股子当年的豪气必然没有丢。
这秦家的人,怎么可能会拜别人走江?
你上这天台之前,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。
没办法,这酒除了花生米,也得再配点事儿来琢磨,才更有滋味。
当时我就想到了一个可能,那就是这润生会不会是类似家生子的身份,他拜的,就是秦家传承者。
所以,你叫秦追远,对吧?」
「我姓李,叫李追远。」
徐锋芝愣了一下:「姓李?」
「嗯。」
徐锋芝:「秦家不是还有一位老夫人坐镇么,怎么会让你——”
话未说完,徐锋芝左脚虚端身侧,左手向下一按再一,而后向前一推。
无形的枪意,向着身前的少年刺去。
下一刻,少年身前出现了一缕柔风。
风吹过,带走了枪意。
不是真刀真枪地打,只是意念间的碰撞,对少年而言,就不算什么了。
「深藏不漏·嗯?」
徐锋芝目光微凝,又将手中无形的枪,朝着少年那里送了一次。
那股风,再次出现,又一次将枪意吹走。
徐锋芝张开嘴,愣然道:「《柳氏望气诀》!」
「嗯。」
徐锋芝:「老夫人怎么会让你没成年就点灯走江?」
李追远:「时不我待。」
徐锋芝身形微微有些跟跪,后退了几步,用手抓着栏杆才稳住身形。
他如今的状态,就连两道简单的枪意,都是一种巨大负担。
「我不该问的,真的,但我就是忍不住。」徐锋芝看着李追远,「你不声张是对的,你也不该对我袒露。」
「有些事,不能因为担心会受罚,而不去做。」
「那个———.」徐锋芝面露郝然,「我刚说的那些醉话,不值得追远你往心里去。」
「徐前辈的醉话,都是那么的发人深省。」
徐锋芝:「我信那位老夫人的眼光,我也终于明白,为什么在虞家正门口,从头到尾都没见到你了。
追远,你把他们都比了下去,上一浪里,他们所有人,都成了你的衬托。」
李追远上前,想要将老人扶。
徐锋芝摇头拒绝,自己强撑着坐回了先前的位置:
「其它的我也不问了,够了,已经够我回味够我琢磨了,能麻烦追远你,给我再来点花生米,
再来点酒么?
我想就着这事儿,喝他个一天一夜!」
「徐前辈稍候。」
李追远走下楼,找到还在赶制衣服的姚奶奶,说出了需求。
家里有酒,而且晚上有刚炸好的花生米。
「姚奶奶,这些记我房号上。」
「是。」姚奶奶微笑着点头。
李追远拿着两瓶酒和满满一陶瓷缸的花生米,回到了天台。
徐默凡来了。
徐锋芝坐在栏杆边,徐默凡蹲靠在下面。
「你这小子,叫你拿点东西,怎么就这么磨蹭?」
李追远:「已经很快了。」
少年将酒和花生米放在老人面前。
老人摆摆手很不耐烦地道:「行了,你走吧,跟你家那个姓谭的说,老夫是老了,也确实是快要死了,但还不至于昏到谁跟我套点近乎、就能从我这里扒拉到好处的地步,让那姓谭的少动这些歪心思!」